【文/托马斯·查特顿·威廉斯,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2020年,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谋杀案在美国引发了广泛反思,“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组织的影响力也如日中天。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在那个美国人取得高度共识的罕见时刻,大约三分之二的美国人一度支持“黑人的命也是命”的理念。但到了2023年,只有一半的美国人继续表达支持,其中强烈支持者已经不足四分之一。

  皮尤研究中心发现,“大多数美国人认为,过去3年来对种族和不平等问题的进一步关注并没有带来黑人生活的改善”。

  如今,“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正在权衡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的民主党大选候选人资格问题。人们可能会想当然地认为,既然该组织立足于对身份政治的强调,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一位自由派黑人女性竞选总统。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该组织两周前发表声明,严厉批评了民主党未经初选程序就把哈里斯推上前台的决定。

  声明写道:“民主党的精英与亿万富翁捐款人试图操纵黑人选民,在未经初选公开投票的情况下,选定卡玛拉·哈里斯和一位不知名的副总统候选人代表民主党参加大选。”

托马斯·查特顿·威廉姆斯:“黑命贵”组织不支持哈里斯,身份政治退潮了?  第1张

  当地时间7月30日,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在亚特兰大出席竞选集会。 视觉中国

  “哈里斯可能当选总统将是历史性的结果,但实现这一结果的过程必须符合美国真正的民主价值观,我们还不清楚哈里斯在这些问题上的立场。”

  该组织呼吁举行“线上提前初选”,让选民有机会表达他们的偏好与关切。就像伯尼·桑德斯曾经的名言:“某些人仅仅说,‘我是一名女性,给我投票吧’,这是不够的。”现在,“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看起来也在争论,“因为我是一名黑人女性,给我投票吧”,这样也是不够的。

  令人庆幸的是,哈里斯本人并没有依赖这种论点,而是将重心放在团结自由派及其盟友并击败唐纳德·特朗普身上。在乔·拜登总统宣布退选后,哈里斯在出席的首场集会上承诺要捍卫女性的生育权、支持中产阶级,并为一个“没有孩子将在贫困中长大“的未来而战斗。不过,她的参选依然在民主党各个选区中激起了身份认同主义的浪潮。

  成千上万的民主党选民按照种族和性别划分将自己区隔起来,通过线上会议参加筹款活动,仿佛先发制人地强调这种表面性差异可以某种程度上帮助他们在日后走到一起。这种策略并没有反映出许多选民正在拒绝身份政治的事实,而身份政治只会加剧他们声称要弥合的分歧。当特朗普正以反直觉的方式在黑人选民和其他少数族裔社区中巩固优势之际,民主党人对种族和身份认同的强调可能会削弱而不是助推哈里斯的选举。

  现在不会有提前初选了:距离美国大选只剩3个月,民主党认为现在本来就为时已晚。但是,如果“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的介入能够强迫民主党精英们认清现实,意识到这个国家不再愿意仅仅为了投票而投票,为了“第一名”而选择(民调领先的)候选人,如果这意味着民主党能够纠正过去几年来的激进行为与错误判断,那么”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的介入依然将是爱国且有益的。

  当我询问“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这样的解读是否准确反映其意图时,其发言人在反复沟通几次后不再回话。我向几个研究该组织的学者提出了以上问题,对方都说,他们没有看见一种意识形态层面的转向。

  布朗大学政治学家梅尔文·罗杰斯(Melvin Rogers)表示:“‘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的核心关切就是黑人的生命,他们认为这些生命是民主自由与权益被剥夺的典型案例”。

“该组织基于身份的政治行动并不是为了身份认同而追求身份认同,这是为了解决系统性的不平等,确保社会中的边缘群体能够在塑造民主机制方面拥有发言权。考虑到美国的种族隔离历史背景,他们将身份提升为一种自我肯定的手段,但也将其置于对民主参与、民主进程与改革等更宏观的承诺框架中。”

  罗杰斯认为,呼吁民主党提前举行初选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事关战略影响力,是为了确保“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能够“对塑造民主党竞选纲领产生影响的战术举动”。

  但是,不管“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是否想暗示它将摆脱过去几年来的僵化意识形态,还是如罗杰斯所说,该组织一直试图呼吁美国民众超越狭隘的种族视角,这一声明都鲜明地提醒着人们身份政治的局限性。

  “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成立于2013年,白人男子乔治·齐默尔曼在涉嫌杀害黑人少年特雷文·马丁(Trayvon Martin)的案件中被判无罪之后。接下来的10年里,该组织发起了一场运动,强迫美国人通过群体与族裔身份这一扁平化的视角来审视复杂的社会、文化和政治问题。

  团结在“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大旗下的活动人士主张,仅仅从警察暴力或底层阶级的困顿等角度来看待一系列案件,比如密苏里州的迈克·布朗谋杀案(2014年)或者明尼阿波利斯的弗洛伊德案(2020年)是完全不够的。就在弗洛伊德遭一名警察跪压而死于窒息、在场的其他警察拒绝干预的几年前,得克萨斯州一名手无寸铁的白人男子托尼·蒂姆帕(Tony Timpa)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条件下死亡。但人们很少将这两起案件联系起来。在某些人看来,指出任何相似的案件都等同于表达对黑人的歧视。

  当希拉里2016年败给特朗普之后,历史学家马克·里拉(Mark Lilla)提出了一个在当时颇有争议的问题:美国独特而又美妙的多样性如何塑造其政治?他在《纽约时报》一篇广泛转载的专栏文章中写道:

“近年来,美国自由主义者陷入了一种对种族、性别和性取向问题的道德恐慌之中,这扭曲了自由主义的理念,使其无法形成一股有能力执政的团结力量。最近一场(2016年)总统大选令人生厌的结果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教训,其中之一包括,身份自由主义的时代必须终结。”

  两轮大选周期之后,即使是建立在“黑人的命也是命”这种“种族优先”的行动主义至上的选民也开始响应一种温和的立场,这不仅仅应该被视作对民主党过去在种族问题上过度简化思维的控诉,也应该被当作一声警钟。

  哈里斯与J.D.万斯非常相似,都特别容易背上一种“诉诸身份政治而缺乏实质”的不利包袱。特朗普已经试图用这种方式挑战哈里斯在种族问题上的真诚,暗示后者只是在发现对自己有利时才自我定位成黑人。上周,特朗普在全美黑人记者协会面前以一种既讨好又引发争议的姿态声称:“她(哈里斯)一直都是印度裔,然后突然之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黑人。”破坏这种廉价话语的最好方法就是首先避免建立在种族身份之上的争论。

  也许哈里斯正是这种环境下所需要的领导者,但我们不能视作理所当然。“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警告,“在没有任何公开投票程序的前提下任命卡玛拉·哈里斯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将会令当代民主党成为一个伪君子的党。这会破坏他们在民主问题上的信誉。想象一下,当美国迎来第一位黑人女性总统时,她居然无法赢得某种公开的党内提名程序。好事者会立即为这种情况贴上平权行动(affirmative action)或者‘多元、平等和包容’(DEI)举措的标签,而那位哈里斯总统取得的任何成绩都将建立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地基之上。”

  “黑人的命也是命”组织明白,哈里斯不会因为某种一般意义上的交叉身份代表者而成为总统,如果她有机会通过公平透明的初选程序证明自己值得选民的支持,这会更有利于后续的竞选之路。

  说白了,美国黑人奴隶的后代不应该仅仅因为一名印度裔和牙买加裔移民的女儿爱听碧昂丝的歌曲、皮肤黝黑,就认为有必要从她的象征性崛起中寻找救赎,或是感受到一丝被代表。认为美国黑人的政治就是(或者应该是)基于肤色来选边站,这一直以来都是傲慢且大错特错的。那些选择投奔特朗普的黑人选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而“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领导者如今也明确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民主党人会长个心眼吗?

  (原文发布在“大西洋月刊”网站,原标题:身份政治失去了力量。 Identity Politics Loses Its Pow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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